夏宽今年三十有五,家有贤妻,有儿有女,上有高堂,下有弟子,虽然称不上桃李满天下,但因他教出了两个举人,二十多个秀才,使得他在广州地方学界拥有很高的威望,许多学塾都愿意聘请他回去当先生,这是个不愁饿死的儒士。
但听说此人从来没参加科举,连县试都未曾应试过,至于他是想憋着一股力气,准备来个连中六元,还是一辈子不碰科举,暂时无从得知。
小镇在广州城东南方向,毗邻珠江,紧靠广州右卫,距离府城不过十里左右。
广州城沿江一代这样的镇子不少,只要地方有卫所庇护,盗匪不敢轻易袭击。
近年来一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又或者是被海盗和倭寇经常袭扰而在家乡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在失去生计的情况下,只能到靠近省城的地方落脚,搭建屋舍,再去港口和城里找些体力活来做,日子还算过得去,久而久之,广州府周边这种聚居点越来越多。
日落黄昏时,沈溪一行终于抵达,士兵在外面守候,顺带安营扎寨,而沈溪则跟唐寅去见夏宽。
木篱笆内是一个平静的农家小院,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玩双陆棋,见到有客人来,一个稍微大点儿的孩子站了起来,到屋门口通知一声,然后便见到一个面容有些沧桑的三十多岁长衫男子走了出来,为沈溪和唐寅打开柴门。
“唐解元久违了。”来人正是夏宽,见到唐寅后拱手行礼,然后打量沈溪,“不知这位是……?”
其实沈溪的身份不难猜,但既然对方问及,礼数上沈溪还是要自我介绍:“在下福建汀州府沈溪。”
“原来是沈中丞沈大人,草民夏宽,参见大人。”夏宽听到沈溪自报名号,连忙下跪行礼,被沈溪搀扶了起来。
进入院子,夏宽一摆手,孩子们倒是听话,一律进了屋子,随后从屋里出来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将墙角放着的一张小茶几搬了过来,摆好后,又拿了几根小板凳过来。夏宽惭愧地说道:“沈大人,唐解元,请见谅,敝舍简陋,招待不周。”
沈溪心想,你那十几坛好酒,卖给达官显贵怎么都值个几十上百两银子,何必刻薄自己和家人呢?
沈溪一摆手,后面的朱起把礼物递上,四个礼盒,里面多为地方土特产,不怎么值钱,只是聊表心意。
夏宽谢过后,让妇人带到里面。
宾主坐下,沈溪才留意到,唐寅自从到了这小院,眼睛就往屋内瞄,好像在找什么人。
沈溪的凳子相对高一些,唐寅的次之,最矮的是夏宽为自己准备的,这也是照着礼数。他无功名在身,不能跟沈溪和唐寅平起平坐。
沈溪心想:“在礼数上如此讲究,连高矮凳子都是精心准备的,那他为什么不参加科举获取功名呢?”
夏宽道:“沈大人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沈溪收摄心神,笑着拱拱手:“本官从谢老祭酒口中得知青衫先生大名。此番南下广州府,本应早些登门拜访,可惜琐事缠身,直到今日才成行。说起来,谢老祭酒是在下的恩师之一……”
夏宽笑了笑,谢铎的学生不少,官场上跟谢铎攀师生关系的人多不胜数,可这位沈状元,年纪轻轻便功成名就,完全没必要说是谢铎的门生,因为就算谢铎的本事,也栽培不出十三岁便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但夏宽没有说破,行礼道:“原来是谢师的高足,鄙人早年间也曾拜访过谢师,蒙受指点,至今不敢有忘。”
沈溪和夏宽都算不上是谢铎的弟子,甚至连挂名弟子都算不上,但因谢铎的关系,二人马上从陌生人变成“同门师兄弟”,这就是这时代攀关系的重要性。
只是去拜访过一次,听了两句教诲,就把人家当作先生看待,这时代的“先生”可真不值钱。
沈溪正要说明自己想请夏宽到督抚衙门做事的心意,之前的妇人出来,拿了茶水和茶壶放下,刚要敬茶,夏宽斥责:“督抚大人在前,妇人不得僭越。”
妇人恭声应是,即将退下之时补充一句:“高堂唤君面谈。”
刚才端坐着的夏宽,小板凳一歪,差点儿一屁股摔坐地上,他赶紧爬起来匆忙往屋内去了,沈溪看这架势,还真是个大孝子啊,老娘有吩咐,就算是面见朝廷三品大员,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唐寅解释道:“沈中丞或有不知,廷苏兄乃是有名的孝子,高堂在不远行,所以他始终未参加科举,就是怕为功名所累而耽误孝道。”
沈溪本来对夏宽的印象极为不错,但听到这典故,简直想说,这分明是愚孝!
你要说高堂在不远行,那确实是孝道,可你有了功名,光宗耀祖,自己有了出息也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不也是孝道吗?再说了,父母也都希望看到孩子有本事,可是为了孝道,你连功名都不要,这是有多迂腐?
而且考取功名,乃是为了报效朝廷,正是这时代推崇的“忠君”思想,天地君亲师,忠君不应该在孝亲之上?
但这确实便是这时代最为推崇的孝道,沈溪没法反驳,只能点头:“青衫先生如此也算至情至性……哦对了,伯虎兄总往里面看,可是屋里有你牵挂之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