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做,一定会遭到进士官员的疯狂攻击吧!
想到文人们那骂死人不偿命的嘴,摇一摇就能骂死你祖宗十八代的笔,高宠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柳公果然是天下之大勇,唯有这种勇气,才敢于面对天下进士官员的悠悠之口,才敢说出这种敢为天下先、敢为天下倡的话!
他马上又想,幸好这柳公乃是读书人,有名的倒阉英雄,士林领袖,又是皇帝御赐的状元公,这么说顶多是被人骂骂。若是换了武人,只怕现在全家都给杀光了!
想到宋朝狄青、本朝俞大猷、戚继光的遭遇,高宠又不由得有些失落,这文武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父亲没有读心术,不知道高宠此刻心中的百转千回,他只是自顾自地说:“我想好了,这柳公远走夷洲,未尝没有躲避人言的考量在内,毕竟他这言论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反倒不如远走海外,等到情形改变,皇帝自然会对他大用。而他此次远征夷洲,自古‘行文事者必有武备’,不仅仅需要能料理民政的文官,这擅长军略的武人自然也不能少。你跟我学习兵书战册、大枪冲阵,虽然并不算特别精通,但是也比一般人强出不少。我听闻柳公最喜欢结交江湖好汉的,专门拿出家财来招待江湖豪侠,像你我父子的本事,自然能在他手下得个官职。若是祖宗有灵,你我能够当上军官,日后未尝没有机会打回辽东,收复咱们汉家故土!”
说到“辽东”的时候,高宠清晰地发现父亲脸上的肌肉在痛苦地跳动,这是他痛苦到极点的体现。
难怪啊,汉人对于土地的热爱乃是根植于血脉深处的,有哪里是从山东到辽东千里的距离可以隔断的呢!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哪怕是死了,都要落叶归根、狐死首丘的,何况眼下是被人驱逐除了故土!
高宠听说自己祖辈乃是从山东“闯关东”到辽东的。从山西、陕西、河北到蒙古去,叫做走西口,从以山东、直隶、热河到关外叫做“闯关东”。山东自古以来地狭人稠,若是风调雨顺到还能生存,若是天灾人祸交替,就不得不往外挣扎求一条生路了。他的祖籍乃是山东兖州,自三代以前迁到辽东,就一直是辽东军户,对这片黑土早就有了割舍不下的情谊,而今先被女真人杀戮驱逐,又横遭辽军祸害,如何能不忧愤交加!
只是女真人凶悍异常,没有勇将带兵则难以匹敌,这明朝军队又如狼似狗,只可惜是对外软弱如狗,对内凶狠如狼!
这般敌人,这般朝廷,这般官军,如何指望的上!
因此,高宠小声问:“爹,你说这柳公,真的能带咱们打回辽东吗?”
“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父亲点了点头,严肃的脸色上出现了一种近乎迷信的坚定:“像柳公这样的神人,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带我们打回辽东,恢复我们汉家的江山,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父亲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高宠一看,原来是睡着了。也是,先是因为逃亡而耗尽心力,接着自己发疯又搞得父亲睡不好觉,之后还给自己指点了前程和天下大势,哪怕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他小心地给父亲盖上并不厚的棉被,又拿起那张地图在灯下看了起来。那南美洲、北美洲的轮廓在黯淡的灯火下显得有些模糊,这让他必须眯起眼来看,但是这丝毫没有降低年轻人的热情。他小心地握着地图,生怕油灯灯芯上的灯花迸出火星来,嘴里念念有词:“加勒比群岛,潘帕斯草原,落基山脉……多么大的土地啊,要是咱们汉人能够拿下来,得养活多少人啊……”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窗外的黑暗却逐渐褪去,光明逐渐充满了这片人间。
新的一天,新的旅程,就要开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