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停滞了,那一瞬间,他考虑了很多。
“你放心,我带了我所有的零花钱。”少女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握着他的手,越发坚定。
两人僵持了许久,少年额头的汗珠闷闷起了好多,最终一个不察,力气耗尽昏死过去。
吴真顿时手忙脚乱,她就不该跟吴轻闲废话这么多。
这人迂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她赶紧找出宽松衣裤,给少年换上。
她不是小小少女了,也没有那些轻薄心思,遂手脚麻利,换得又妥当又快。
临了,她从柜子里找出两卷舒适棉布,轻轻笼住少年受伤的双腿。
然后一咬牙,将他背上了背。
“钱……钱在枕头夹层里……”耳畔,少年唇角的热气,吹拂吴真耳鬓。
吴轻闲醒了。
吴真点点头,一只手揽住他的双脚,另一只手往枕头里面摸去。
“刚才……”少年气短短的,欲言又止。
吴真:“嗯?”
耳畔没有回答,那人又晕了过去,吴真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
少女一路轻手轻脚,越过家里熟睡的黄老狗,熟门熟路地开启门栓,一路走到巷子口,把少年扶上了三轮。
一只黄色肥猫跟着跳到三轮余下的座位上,像个忠诚的看护一般,仰首挺胸地替他站岗。
吴轻闲微微睁了眼,便望见吴真单薄的背脊。
其实在她给他换衣服的时候,他便有了意识,似有若无的恼红爬上了耳根。
他装作睡着的样子,感受着她的动作,她的呼吸,她肌肤之间灼热的温度。
不知为了避免那一刻的尴尬,成全自己心中那不可言表可耻的念想,他歪歪地闭着眼睛,没再动作一下。
直至少女费力地将他背上了背,他的眼皮跳了三跳,他怎么能让一个妹子背。
可惜——
他只付出全力说了藏私房钱的地方,高烧的痛苦便让他再一次昏迷。
天公不作美,方才还霁月大好,吴真不过才蹬了两公里路,雨刷拉拉地下了起来。
夏日的雨同其他季节不同,一下便如泼墨一般,倾盆而下,似乎要将这水乡再洗个干净。
幸而三轮车的作为上方打了个棚子,吴轻闲倒不会被淋到。
吴真就没这么幸运,三两分钟,她浑身从里湿到了外。
吴轻闲不顾病痛,挣扎着起身,想要把少女拉入蓬中。正此时,吴真也恰好心有灵犀地回了头。
一头短发的少女咧着嘴摇了摇头,她只是把吴轻闲的脚往坐垫上再塞了塞,“哥哥,你坐好了。”
雨越下越大了,冲刷着少女全身,夜色里,朦朦胧胧的灯光里,她看着格外的瘦弱。
“不去了,阿真……咱们回去好不好?”吴轻闲没力气再动,只能哀哀乞求着吴真。
吴真固执地摇头,“还有五里路就到车站了,再不打抑制剂,你的腿就废了。”
“以前……以前不打也没事,阿真,求求你了……”吴轻闲后悔了,他该一开始就阻止吴真的,他不该报着那可笑的期骥。
吴真还是摇头,她的眼底黑黑的,皎月一般,格外的亮。
她没再听吴轻闲说话,转过身去,卯足了劲儿,一脚一脚,在大雨中蹬着三轮。
从前的她很笨,笨到到他死了之后,才知晓他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哥哥;
才知晓外公为了帮扶自己唯一的儿子,将这个收养来的孩子当做摇钱树的行径;
也……才知晓他对着她时,一眼望不到头的情絮为何。
这十几年来,她强迫着自己一步一步攀上事业的最顶端,她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出卖自己的身体,笑对一次又一次鞑阀与指责,无非是……无非是为了他弥留之际最后的那句话。
“阿真,下辈子,你一定要出现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后来她真的做到了,公交车的广告牌上、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甚至时代广场的彩幕里,无论哪里,都有她精致绝伦的笑脸。
可她越是攀登,心里也越冷,真冷啊……因为明明知晓,他那双多情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她了啊。
吴真揩了揩自己鬓发上的水珠,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她的身上,又冷又痛。
然而心却是暖的,因为这一次,轮到她来为他了。
这一次,唯,愿君喜乐渡此生。
……
三轮消失在了大道尽头,一个小时后,它出现在了小镇唯一的公交车站旁。
浑身湿透了的少女一跌一撞背着病弱少年上了长途公交。
热心的乘务员给少女递了条大大的毛巾,又给少年过了条棉被。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橘蜷缩在他们脚边,这一趟,得坐上整整六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