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翻了翻眼皮,很多吗?真没见识,英国干出什么事情,都不用奇怪,要知道这个国家可是一直走在时代的前列腺上,万万不可小觑的。
徐阶然不住感叹,“英国如此杀戮,国内乌烟瘴气,一团乱麻。百姓被驱赶,失去土地,城里工场压榨无度,甚至几岁的孩子,就要做工谋生。我是真不看好这个国家,没准什么时候就揭竿而起,把他们的国王送上断头台。”
王岳倒是知道徐阶没有说假话,甚至实际的情况或许更糟糕一万倍,但是对不起,人家大英帝国可不见得会完蛋,没准还能开创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呢!
“子升,你在欧洲这些年,想到了什么?你有什么体悟?”
师父主动询问,徐阶立刻严肃起来,他挺直腰板,沉声道:“师父,弟子在法国这几年,亲眼看着一群满腔热血的猛士,他们愤然起兵,推翻旧贵族,他们杀戮,摧毁,毫不留情。按照公平的原则,分配土地,提供机会,革新一切不合理的秩序……他们一无所惧,奋勇争先。”
徐阶提到这段,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想起了当初跟着王岳清丈田亩的事情,那时候他还年轻,只是负责做事,可是他也备受鼓舞,每天都充满了干劲儿。可是后来他爬上了高位,甚至当了户部尚书,就把这段给忘了。
或者说,他存心封在了记忆里,因为他觉得跟老百姓打成一片,有损官员的尊严。人家可是贵族,上层,精英人士,怎么会跟普通百姓一个样呢?
这一次法国之行,轮到了徐阶亲手推动同样的变革,他的心态变了,他开始理解王岳的坚持,王岳的快乐了。
尽管很多人不相信这个世界有圣人,看待问题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放在上帝的位置,人均皇帝,人均资本家。
那些为民请命,清正廉洁的官吏,在他们的眼里,是地地道道的傻瓜。相反,贪官污吏,反而是身不由己了。一个很庸俗的平衡术,被当成了顶级的权谋,顶礼膜拜。
可问题是撕开世界的魔幻外衣,多数人都是最普通的那个,辛辛苦苦劳作,图的不过是一口饭吃。
真不是像王岳这种人,生母泛滥,一定要为民请命,替老百姓说话……而是因为处在底层的小民,真的没有对抗风险的能力。
稍微一点变动,哪怕是晚几天发工钱,都会带来可怕的后果。
所以在玩什么杀伐果决,好大喜功,任何一点额外的压力,落到百姓的头上,就是哀鸿遍野!
嘴上说着强者就该如何如何的人,转过头,可能就在家里找那包仅剩的方便面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所以任何走上高位的人,想要执掌大权,都必须有一颗平民之心,有一丝悲悯,做事的时候,念着一点普通的百姓。
那些真正的有钱人不需要你照顾,人家有的是办法,大发利市……相反,你要提防着,别让他们把老百姓手里最后一枚铜板骗走。
“师父,那些法国将领在控制了全国之后,迅速变得贪婪无度。他们图谋百姓的土地,崇尚贵族生活,为了弄个贵族头衔,千方百计,滑稽可笑。明明是法国百姓,把他们推上了高位,可这帮人却转眼之间,就背叛了百姓,着实讽刺啊!”
徐阶毫不留情痛斥,“弟子在欧洲这段时间,看得最伤心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是这些将领官员的堕落速度。至于第二,就是人性贪婪,为了赚钱,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我曾经以为国内的那些世家大族,地主豪商,贪官污吏……捞钱的手段已经五花八门,叹为观止了。可是到了西方,我才知道,即便咱们最无能,最贪婪的官吏,放到他们这边都算是清廉的能吏了。”
王岳笑了,“真是难得,总算是见到你慷慨激昂了。不过你也别太得意了,西方敲骨吸髓,大肆压榨。结果就靠着并不富裕的财政,养出了数百艘战船的舰队,组建了数以万计的重甲骑兵。坦白讲,如果再给他们掠夺几十年,咱们还能不能打败这群蛮夷,还未可知啊!”
徐阶深深点头,面色严肃。
这可真是不是个开玩笑的事情,欧洲人的忍耐的确不是大明能比的。
“子升,你打算怎么应对?是不是要在大明也推广这一套,跟他们比老百姓的承受压榨耐力?”王岳不经意间问道。
徐阶郑重摇头。
“不可能的,绝无可能!”徐阶沉吟道:“且不说西方这一套走不通,就算能走通,我也不会同意的。我以为大明的出路在于普通人身上。”
王岳被这个观点打动了。
“你仔细说说。”
“是这样的,普通百姓到底不是牛马,而是一群活生生的人。把他们看成劳力,看成金钱,都是偏颇的。我们应该做的是培养百姓,给他们提供公平的教育,催促他们学习上进,掌握更多的技能,学会更多的本事。”
“我们投资百姓的脑袋,然后支持他们,把想法变成实实在在的产品……在这个过程中,必然有人先得利,有人还跟不上。对于那些走在前面的,要给予鼓励和倾斜,但是也不能由着他们性子来,更不能帮着他们打压后来者。”
“总而言之,教育是根本,机会务求公平,在发展策略上,要百花齐放……”徐阶越说越兴奋,尽管这还只是个大体原则,但是已经足以体现出他的执政思路了。
王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强烈,最后竟然笑道:“再加上一条,朝廷要有强大的调解能力。这个能力不只是体现在税收上面,诸如一些要害产业,要捏在朝廷手里。不然你的保护鼓励就是一句空话,知道吗?”
徐阶用力点头,“弟子明白!”
欣慰之余的王岳,主动给徐阶安排了酒席,接风洗尘。
坦白讲,王岳最初并没有把徐阶视作自己的继承人,至少不是最主要的那个。可这一次的交流让王岳彻底放心了。毕竟谁年轻时候,还没有慷慨激昂过?只不过有人早早抛弃了初心,有人还记在心里罢了。
在酒席之上,徐阶再一次把小霍金斯介绍给王岳。
而且他还讲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师父,我教他三字经的时候,提到了温席的典故,当天他就跑去霍金斯的房间,替父王温席。”
王岳眉头挑起,笑道:“还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啊!”
徐阶推了小霍金斯一下,“你说说,发生了什么?”
霍金斯小脸微红,不好意思道:“我,我在父王的被子里,看到了好几个漂亮的姐姐……都,都……没……穿……”
王岳愣了片刻,忍不住笑出声了。
“好啊,你这是把你爹堵住了,霍金斯保证暴跳如雷吧?”
小霍金斯嘟着嘴道:“他不该生气的,明明是他错了,他的做法就是昏君的作为。”
王岳笑得更开心了,“徐阶没有教过你,子不言父吗?纵然有错,他也是你爹啊!”
小霍金斯脸垮下来,“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太师能给我解答吗?”
王岳眯缝着眼睛,笑而不语,徐阶却如释重负,感叹道:“师父,唯有赤子,才能真正成为大明的人啊!”
王岳伸手摸了摸小霍金斯的头,笑道:“相比起一颗大明之心,长相真的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