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不大，却是极为雅致，几杆修竹在墙边摇曳，一湾小小的池塘里面开着几朵紫色的睡莲，池塘边兰草开得正好，淡淡的清香随风浮了满院。

程相站在院子门口，有一时间的怔忡，这个院子，有多久没有来过了？自从儿子十六岁中了状元，待人接物也变得极为稳重妥当，自己似乎便没有再操心过他，就算明知道他这次病重，也认为他自己能走出来而没有去在意，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皇上越来越荒谬，王相派系和董相派系针锋相对，但是在敛财方面却是空前的一致，他为了能保住清流剩余的那些地位已经竭尽全力。

今日早朝见到程嘉之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月不见，儿子居然已经消瘦成那样，回来一问，才知道他居然已经有两天都没办法进食，吃什么吐什么，心里又惊又怒，虽然不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会激怒攻心到吐血，但是肯定和那女人脱不了关系，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自己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儿子这样伤神？

“老爷？”仆人捧着托盘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让程相惊醒过来，怒气冲冲的跺了下脚，往屋子里面走去。

“父亲？”程嘉靠在床头，一双眼睛平淡无波的看着冲进来的程相，唤了一声。

“你就这么点出息？为了个女人就不想活了嘛？”程相手高高举起，可是看见儿子那苍白得一丝血色都无的脸却又下不去手，怒声道。

“儿子没有不想活，”程嘉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只是真的吃不下而已。”

“给我拿来！”程相一声大喝，从仆从手上的托盘里拿了碗炖的香气四溢的粥放在程嘉面前，道：“吃了！”

程嘉拿起粥，非常顺从的一口口的吞了下去，眼见一碗粥见了底，程相脸上露出了丝笑容，道：“这才对啊，女人而已，你什么样的找不到？听说那傅家的女儿贤良淑德又极为美貌，傅大人也一直喜欢你，为父这就跟他说去。”

“好。”程嘉将空碗放置在了仆从手上的托盘上，笑着点头。

程相更是高兴，叹了口气道：“嘉儿，你也知道，为父已经年老，日后清流一派还不都是要交给你！我…”

“唔…”一直带着淡淡笑容听着程相说话的程嘉忽然捂住了嘴，然后探出身子，便大口大口的吐了起来。

刚吃下去的粥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不说，还带了一丝丝黑色的血丝，望着还在不断呕吐的程嘉，程相的脸白了起来。

“罢了罢了，”如同一下老了好几岁，程相颤悠悠的站了起来，缓缓的向门口走去，叹道：“你想如何便如何吧，只是，绝对不能娶到家里来！”

看着父亲那仿佛一下子萎顿起来的的背影，程嘉缓缓坐了起来，嘴角带了一丝苦笑，衬得那血丝更加鲜红夺目。

想如何就如何嘛？程嘉啊，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其实你早知道了不是嘛？

“书案，备轿。”

定国公府大门依然紧闭着，程嘉扶着书案站在台阶下看着画案拍门，随风从街的那头吹过来几张纸钱，让他心里一怔，然后想起，明日就是中元节了。

“麻烦您跟夫人说下，我们公子真的是有要事求见！”画案把脚夹在了门缝里，对那个一见他们就想关门的护卫道。

“我们夫人正在热孝中，不能见外人。”护卫冷冷的道，然后就准备强行关门。

“请你跟七爷说声，兵部的帐，程某可以想法子拿到。”程嘉上前两步，低声道。

护卫的脸色微微一变，道了声你们等着，便关上了门。

“公子，休息下吧？”担心的看了看程嘉苍白的脸，书案劝道。

程嘉摇摇头，只是看着那大门，视线仿佛已经穿过那层层门扉到了那最里面。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燕七抱着双臂看着已经摇摇欲坠般的程嘉，然后道：“一个人进来。”

拍拍一脸担心的书案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程嘉跟着燕七走进了门。

凌清羽没想到才半个多月的时间，程嘉居然消瘦到如此模样，用形销骨立来形容都不为过，愣了一下，站起了身，唤道：“去喊阿兰过来。”

走了这么多路，程嘉已经是到了极限，扶着软榻便自己坐了下来，然后毫不在意的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喝了口水，方抬头道：“嘉想单独和你说说话，可行？”

凌清羽面色微沉，看着他沉默不语，程嘉也不着急，只是一点点的抿着那茶碗里面早已经冷掉的茶水。

“燕七。”

燕七点头，轻轻挥手，水榭旁边的丫鬟们便都退了下去，然后自己和影九也退了开去。

“以你目前的实力，就算黑水关鼎力相助，也不可能拿下天下，但是如若先让周朝里面内乱，各派势力各有损耗之时，再开始逐步吞没，便有可能，只是，你怎么能确定那些人就会起事呢？不过没关系，他们不起事，你自然会想法子让他们起事，此次大战的那三千万贯，钱除了是从百姓手里剥夺而来，大半还是从那些大户手上而来，虽然王相的提议保住了他们的利益而将不满压了下去，但是如果让人知道，那三千万贯其实是一家得了利，那么别说董相会起心思，别家也会不满。”看了看缓缓坐在对面的脸色沉凝的凌清羽，程嘉笑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查赵家的军费的？”

“七夕的时候，我听见赵吟风那帮将领们闲谈，说到他们并未拿到什么钱，花销都比不过禁军那些人。但是黑水关的帐我算过，知道大概的军费摊销状况，如果他们并没有拿到钱，那么三千万贯去了什么地方？你怎么知道我在查军费？”

“嘉也有些自己的渠道，既然知道燕七他们是红楼的，想探知一下，也不算难事。”程嘉抬眼望了下燕七站着的方向，笑道：“只要去了解下天香楼的姑娘们最近喜欢接待什么样的客人，再问下那些客人和姑娘们都聊些什么****话题，就不难知道。”

燕七低低的哼了一声，刚才那一瞬间他动了杀气，难道下面的人里面有泄露消息的？凌清羽说的对，这小子的确太聪明了。

“你有财力，有燕七的情报网，有黑水关的军力，但是这些并不够，要是真要起事，燕七的情报网太单薄，而没有武力保护的财力更是不值得一提，至于黑水关的军力，他们太远，而且一旦露了头，就有可能被人联合攻击，就算他们再强悍，也打不过赵家和禁军的联合。所以你只能挑动他们先内斗，问题是，你怎么挑斗？你需要朝中有人，而我，最合适！我们做个交易，我帮你，要挑起他们的争端，让他们的野心膨胀进而铤而走险，我来出面。而作为报酬…”

虽然保持着脸色平淡从容，但是凌清羽心里已经在狂叫，要不要这么聪明啊！听到最后几句的时候，脸实在有些绷不住了，一脸惊疑的盯着他看了几秒后，然后故作镇静的拿起了茶碗，想借着喝水来想想怎么回答这句话。

“我要做你的男人。”程嘉容色清淡，笑容温柔，声音也极为柔和。

噗！凌清羽一口水喷了出去。

优雅淡定的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程嘉道：“这对你是最有利的，你身上担负着那么多人的性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多我一个，就多了几分保障。嗯，蒹葭院子太远，我要你旁边那个淇奥院吧。”

“为何？”咳了两声，凌清羽带了丝狼狈的问道：“为什么？”

程嘉的身子有些撑不住的往软榻上的软靠倒下去，却仍然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带了些懒散的笑容，道：“你说的话，我想了很久，要是我不帮你，你必然成功不了，你说的是对的，要想这个国家真正好起来，不彻底破坏掉是不行的，既然如此，嘉便助你一臂之力。”

凌清羽望着他半晌方道：“那和你做我男人有什么关系？”

程嘉的身体缓缓的蜷缩起来，声音也微弱，似乎不可闻般，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