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宝玉啊……”贾母揪着胸口疼的不得了,哭道:“孽障,孽障啊……”
王夫人红着眼睛,出来了,问鸳鸯,道:“出什么事了?!”
鸳鸯哪敢说,只摇了摇头。
王夫人红了眼睛,道:“为了姓林的,倒负了姓贾的,这会子心疼起来了,到底为哪般,宝玉成婚,也是老太太同意的。幸而她不像个长命的,只是再这样下去,这贾府都要被她给搅散了……”
鸳鸯心里一跳,这话太不祥,而且,而且,仿佛做好了林姑娘随时会死的打算,这是巴不得她死,还是怎么说?!
王夫人见鸳鸯低了头,便道:“好丫头,好歹劝劝老太太想个法子,老太太素日最疼宝玉的,宝玉如今疯魔了,再这样下去,府上哪还能落着好啊……”
鸳鸯道:“是。”
这是想怎么样呢,难道逼死林姑娘吗?!
相前何太急啊。
这个府焉能不散,看看,这都自己先斗了起来。只知道都来逼老太太。
鸳鸯红了眼睛,呆了一瞬,便回屋去了。
看看,这个贾府,迟早要被斗散了。一个个离心丧志的。
贾琏来了,鸳鸯忙叫他进去。
而紫鹃呢,已是回到了馆里,将身契拿了出来,又将老太太的话给说了。
黛玉怔怔的,苦笑道:“老太太,终究是疼我的……”
这个时候了,想着的是如何放她一条生路。这就够了,这就尽了情份了。
“姑娘,”紫鹃最是知她的,道:“姑娘放得下吗?!”
“疼了就知道放下了,”黛玉道:“死都经历一遭,还问什么放不放得下。这贾府,我感激老太太,因着老太太,我才过了两年还像样的好日子,懵懂无知,全靠着老太太疼爱,不管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总归是不能磨灭初心的,也不能就将那两年给忘了对我的好,这样就够了……”
“我也谢宝玉,这府上,除了老太太是我至亲以外,其它人,总是……”黛玉笑道:“只有他,待我最真,哪怕现在物是人非了,但总归是谢他的,谢他对我的真,对我的好,包容我的小性子,不管中间有多少吵闹,他对我的情份,都是最最可贵的,所以我很痴,很贪恋,就入了魔……”
“只是现在知道,我最最想要的,不是这些,是亲情,是我的父母,只是,不可能了……”黛玉道:“既然这样,总得叫心自由吧,不能人困在这儿,心也困在这儿,所以呢,洒脱点,我放得下,你们也要放得下,从今以后,不许再提这个名字……这世上哪有离不得的人了?我不过是一无所有,所以才疯魔了罢了。如今,他已有妻,再这样下去,我才是真疯了。他,我要忘了过去,离了这,我的心就自由了,以后我便是临死,叫的人,也不会是他,而是娘。我娘。”
一直是娘,只有娘,娘才是家,她不过是没有家。才会贪恋这贾府里唯一的温暖和真心。
若是有家,宝玉又算得了什么?!
十万个宝玉金玉能换回亲娘疼爱吗?!
紫鹃和和雪雁都郑重的应了。
“收拾起来吧,贾府给的摆设,陈件,一律不要,只带几件这里做的衣裳,等以后做了新的,这些穿出去的,也不要了……”黛玉道:“我身上还有几个钱,总不至于就真的穷死了。出去了,再做衣裳。还有我的奶妈子,就留在贾府吧,我在这府上呆了这几年,她们都与贾府下人结了亲了,总不能叫人家别离。紫鹃,你将他们的身契都给了他们去,再给几十两银子,算是我的心意,这几年多谢她们照顾之恩,我好歹也喝了他们几年的奶……”
紫鹃点首应了,自去了。
黛玉的奶妈确实是与贾府下人做了姻亲,因此是真的带不走了。
奶嬷嬷哭着来谢恩,跪在黛玉榻前便是一通跪。
却不说要跟着她走的话,在贾府生了根了,怎么离开?况且到了外面,哪有在贾府呆着好呢?!外面……
黛玉也是心善,因为自己没有亲人,所以不想别人也亲人别离,她对着两个奶嬷嬷道:“这几年多谢你们照应了,你们虽是跟我从南边来的人,但是这些年在贾府呆久了,却与自家也没区别,我怎么能忍心叫你们再跟着我去流浪,再去找家呢,我自个儿都没有家的人,因此,我就不带你们了,你们的情份,黛玉永远谨记于心!”
“姑娘,多谢姑娘……”奶嬷嬷捧着身契,还有银子,一时哭的不能自已了。
感情都有的,不可能没有感情的。
只不过人生离,确实是人之常情。
两个奶嬷嬷出去了。
春纤等人也进来跪下来了,只说舍不得姑娘。
黛玉笑道:“有什么舍不得,你们本是贾家人,服侍了我一场,我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因此,只准备了些首饰钗环,你们别嫌弃是我这个将死不祥的人的东西罢了……”
春纤暴哭,道:“姑娘说这话,便是,便是叫我们怎么说才好呢?!姑娘是样样好的,为何说这样儿的话……”
“知道你们是真心待我……”黛玉眼圈也红了,道:“所以才敢说这个话,拿着吧,是我的心意。不管几等的丫头,都有……”
紫鹃与雪雁当下便将东西递过去了。
春纤等人是一匣子,其它洒扫丫头,婆子,给的是银锞子,还有荷包里却是一锭银子。
众人又都是谢恩。
“劳你们以后又要重奔前程,也怪你们运气不好,我又不争气,叫你们白瞎着跟了我这些年,最后只得了这个好,不值个什么,对不住了,这些年,多谢你们照顾。黛玉永远感念,永世不忘!”黛玉低声道。
众人又哭了起来。直道舍不得。
黛玉叫他们都退出去了,虽是分别了,但是他们暂时在她未离去前,是不能离开的。
“紫鹃,去与你的家人道别吧,”黛玉道:“以后只恐未必有相见之日了,你真的不会舍不得吗,不后悔么?!”她知道与家人生离死别的痛,所以同理心极好。
黛玉是个极好的姑娘。
紫鹃在原来的黛玉离世后出家了,这样的情份,她怎么能不跟,因此道:“紫鹃哪怕到死,也只跟在姑娘身边。况且我家里人……不提这个也罢。”
紫鹃怕黛玉听了难受,便道:“那我去去就来,把这些年梯己与他们便是了,也是尽了我的孝心了,姑娘既说不带贾府的东西,我把我的衣服,钗环全部送家里去……”
黛玉听着倒乐了,笑道:“你也拿一盒去,算是尽我的心……”
紫鹃也笑了,道:“那我可是卖身给姑娘了,姑娘可不许不要我!”
她也不客气,真个的拿了一盒子,又将这些年自己穿的衣服,钗环,攒的银俩全部带了,家去了!
紫鹃匆匆的出了潇湘馆,飞快的拎着东西家去了。
宝玉在她离去后,才反应过来去追,却没能追得上,想进馆门,却见馆门关闭上了。
宝玉真的呆傻傻的,眼泪巴巴的下来,“林妹妹,我是不是死了,才能与你守着了,你不见我,我就一直守在这里……”
春纤关上门却听见了,眼泪直掉,又咬牙,又难受,心道:素日知你待我们姑娘之心,只是现如今你已娶妻,这般样子,是想恶心谁呢?!
难怪姑娘死也要离开贾府。
可是也同情他是个无能的,不中用的,不能作主的。
到底都是可怜人。
别说少爷小姐,便是她们这些丫头,也不过是缘来聚,风来散,飘泊罢了,现在,不就是要分散各自奔前程了吗?!
这潇湘馆,还能有几日呢?!
紫鹃匆匆去了,与老子娘,家里人哭了一场,把所有身家全留下了,人却惦记黛玉,匆匆的回来了。
刚到馆门前,看到宝玉,脸色便沉了。见他一脸急切的上前,想要骂他,终究是怒意散去,不忍心。
到底只是将所有的话全吞了下去。
姑娘该说的都传达了,耐何这人是个听不懂人情世故的,只一味知心,又有何用?!如今这样子,又无事于补,又能怎么样呢?!
罢了,姑娘既不想道别,她也没必要再刺激他,只是将他推开,进了馆门,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突的下起雨来,宝玉淋的哭了。
那边袭人已经哭着来拉他了,跪着求他回去。
宝钗没来,她的身份,不能如此,像个丫头一样的去求丈夫不要这样子。
宝玉没理,只是呆怔怔的站着,万声皆不入耳了。
袭人跪在他腿边,他也毫不动容。
这场雨,是离别雨……
袭人声音这般大,潇湘馆里的人哪个听不见?!一个个的听了,心里难受极了,又生气。
春纤恨不得要出去扇她,对紫鹃道:“姑娘怕是也听得见,这样子指桑骂槐的,什么意思?!我们姑娘怪不得怎么也得走,还得受个丫头通房的气,她算个什么东西!一口一个的宝二奶奶,这是叫我们姑娘怎么样呢?!还霸着他不成?!只管将他拖走便是,这样大声说是什么意思?!”
紫鹃看她气的直哭,便揉了揉她的背,春纤气哭又伤心的到屋里去了。
紫鹃进屋,就怕见黛玉听见难受呢,谁知道她正在烧身契。
“姑娘……”
“你的身契,你跟在我身边,以后不是丫头,是姐妹,还有雪雁的,也烧了,你们两个,是我姐妹……”黛玉道:“我是个没亲人的,你们可嫌弃做我的姐妹?!”
紫鹃与雪雁哭了,抱着黛玉便是一阵哽咽。
“姑娘,我也是个无家的,以后跟着姑娘,相依为命,便是外面再难,有狗有狼有虎的要吃人,我也不怕,总比在这好的,总比在这好的……”雪雁道。
想是听见外面袭人的声音了。
黛玉心口郁气散了,此时却觉得好笑,而不是生气。
“出了这,便是天空海阔……”黛玉道:“以前我羡慕宝琴,虽年纪比我小,可是她的长辈带她走过很多地方,她的见识比我大,如今咱们也见识见识去,总比这一方天空好,总比说什么都说到书里好。以后也总没人再敢说我掉书袋和不知人情世故了……”
紫鹃重重应了一声。
“收拾起来吧。”黛玉笑道:“这些,用最好的箱子装,我要不离身的。”
紫鹃与雪雁应了。真收拾起来的时候,其实箱笼里还真没几样东西。
幼时从林家带来的衣物啊之类的,全都小了,也没必要带。
林如海这人,粗心的很,是真没准备几样像样的。
除了书,古董老件之类的有几样。
也不怪当初刘姥姥说她屋里像男儿家的书屋一样。
黛玉身上全是书墨香气。
这些却是一样也舍不得丢的。
黛玉笑道:“搬箱离开前,好歹请琏二嫂子瞧上一瞧,她是个聪慧人,想必是不肯沾手查看的,紫鹃,你便去请林之孝家的来检查一下箱笼,好歹叫他们都查验清楚,我是清清白白走的,没带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或是传出我是贼人来,偷了贾家的东西,怎么好?!这些话,贾家人是不会说,可是下人们的嘴却是没把门的,到时候若说我带了多少好的去,我又不在了,我便是想尖酸刻薄的辩论也做不到了,所以这个事,一定不能省。否则我就不敢出这个门!”
紫鹃道:“好。林之孝一家在贾家算是最不糊涂,最精明的人了,叫她来,错不了。”
雪雁听了却心酸的不得了,姑娘是看开了,可是她心里却难平。
昔日抄检大观园,翻出多少宝玉的东西来,倒叫那些下人编排起姑娘来,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没听过,这个话,如今多扎心……
现在这,这局面,又他娘的算什么?!
“姑娘幼时的物件,带不走的,可怎么办呢?!”雪雁道。
“堆放到东厢去,拿个火盆,晚上就全烧了……”黛玉道:“烟也别留下,一件也别留下。”
雪雁此时可顾不上什么烧东西祥不祥的了,恨不得一个荷包也不留下给那起子人做念想呢,呵呵呵,她一抱起来,道:“烧!”
紫鹃哭笑不得,道:“怕是得多准备些炭火,才能烧完了……”
雪雁亲自去了,抬了几个箱子的东西去。
不能带走的,全给烧干净了!
贾琏进了园子,径自来潇湘馆,看到宝玉,此时也挺一言难尽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宝玉想干什么,这么窝这里,是想逼死黛玉还是怎么样呢?!
可他是府上的心肝宝贝,他贾琏不过是个荒唐的,怎么能教他做人?!
罢了。
他也不管,去敲馆门。
春纤亲自守着门呢,道:“谁?!”
“贾琏。”贾琏道。
春纤便忙将门开了一条缝,让贾琏进来。
宝玉甩开袭人,一个箭般的冲了上来,道:“二哥,让我进去与妹妹说话,让我见见林妹妹!”
你一个刚成婚的人,这个时候闯姑娘家的闺房……怪不得林妹妹这样严防死守着馆门呢!
春纤又气又急的哭了,袭人呢,也是哭着拉,一时真的要打起来似的。
贾琏看不下去了,将宝玉推出去,进了门就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宝玉冲过来拍门,哭道:“林妹妹,林妹妹……你知道我的心的,你知道我的心的,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