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只知道周家先祖不反对女子进学,却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听起来如此……大逆不道。
周太后见她如此神情,便知道她听进去了,继续笑道:“你头一次听,大概会觉得奇怪。但是昭昭你要知道,公卿之家的女儿,很少有不识字的。因为他们本就是上位者,知道这些权利制衡的手段。无才当然好,但得是别人无才,自己才能好。就如同那些深奥难懂的古籍,咱们平日里也不会那般文绉绉地说话,但先人为何要写成那样?”
周裴似懂非懂,想了许久,才迟疑道:“是为了让寻常人看不懂?”
周太后微微颔首,笑了:“是以,才会有士大夫与平民之分。”
少女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倒吸一口凉气。
周太后不愧是执政了十年的女人,眼界和看法和普通女子完全不同,甚至很是矛盾。
但听她说了这些话,周裴觉得心底的郁气又散开了许多。
杨氏奉行的便是“无才就是德”,那时还常常训斥她读了太多书,不懂得温良恭顺,但到头来,她这个生母反倒被赵澍不费吹灰之力地以诸多礼教的借口囚禁了,一晃眼,就成了秋后的蚂蚱。
周太后见效果达到了,也不再多言,转而提起另一事来:“可练了字?写几个大字让哀家瞧瞧?”
周裴心中一动。
侍奉的小宫女端来笔墨纸砚到紫檀卷草大案上,周裴也不多矫情,提笔沉吟片刻,运腕在纸上笔走龙蛇起来。
周太后见她运笔的模样便轻咦了一声,由吴嬷嬷扶着到案桌前,看清了她的字,眼中闪过欣赏之意。
小小的年纪,笔锋竟然如此沉稳大气。简简单单的几个大字,既有女子的婉约,又透着男子的飞扬,最难得的是自带一番风骨,并不是刻意地在模仿谁。
周太后的一颗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听你大哥哥说了那件事,原还担心你一个小姑娘整日学着那等奇技,会走了歪路。倒不曾想,你自个儿的字也练得这么好。”
“谢娘娘夸赞,只是我的字和书法大家相比,还是相去甚远。”周裴谦虚地抿了嘴笑,眼中却闪过了然。
她早就猜测,自己这番进宫和大堂哥有关——太后和大堂哥素来亲近,有祖孙之谊。若是大堂哥为了报答自己在太后面前说好话,太后定然也是要给足了自己体面的……
但与太后相处了这大半日,她发现太后对自己却不只是面子情,一举一动,皆是出于长辈的拳拳爱护之心:特意给自己开了小灶添菜,提点自己为人处世之道,担心自己浸淫于奇门秘技导致心术不正……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倍感温暖,恍惚中,她仿佛觉得面前人不再是一个权势滔天的皇太后,而是一个爱护孙辈的普通老妇人。
那老妇人此刻笑得慈祥,拍着她的手:“哪里就要的这么大的志气了?现在已经是极好。”又笑呵呵地道,“此次你能在外人面前回护你哥哥,做得很好。做得好,便要有奖励,说说,想要什么?”
望着着老妇人满眼的慈爱,鬼使神差地,周裴嘴角翕然了片刻,道:“我能不能问问娘娘……为何看中了安定侯世子?”
周太后顿住,深深地看了周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