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进行了一个半小时,最终很和谐的结束了。
但吃过了这顿饭的米家人,除了不懂事的米晓卉,几乎个个都是心里乱糟糟的。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顿酒席上的所见所闻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带给了米家人心灵极大的震撼。
首先,那顿饭的质量和价钱都在那儿摆着呢。
尽管米家人不懂得什么叫“桃仁花菇”、“黄瓜面”、“黄酒焖鸡”、”干烧鳜鱼”、“金钱虾”、“两吃烤方”、“玻璃肚片”、“清汤冬瓜蒸”。
可舌头是不会骗人的,好吃不好吃总能分辨出来。
米家人里除了米晓冉矜持着,很少动筷子,其他的三位可都吃撑着了。
而且他们还亲眼目睹了赵汉宇结账时的豪气。
当服务员送来一百一十四元的账单时,赵汉宇微笑着递过去一百二十的外汇券,居然还不让找了。
要不是那剔着牙的干部及时解释了一句,“人家美国都有给小费的习惯”。
米婶儿当场就差点把那服务员手里的钱给抢回来。
六块钱呢!能买两只活鸡了!老太太看着都替赵汉宇心疼啊。
其次,那“外事办”的干部代表赵汉宇许愿,居然说可以随便提要求!
听听,这口气也忒大了点儿了。
随便提,难道要飞机要汽车也可以吗?
不过,人家毕竟家在美国,还是百万富翁的儿子,财大气粗也很正常。
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那干部不就说了嘛。
赵汉宇已经先行对那位北海公园搞清洁的大妈表示了谢意,送了人家一台双缸洗衣机呢。
瞧瞧!传个话就送了一台洗衣机呢!
那跑前跑后的米晓冉,这还不得送台大彩电啊!
所以说,米师傅和米婶儿当场还真没开口提要求。
他们不是怕闺女不乐意,而是太高兴了。
他们又不傻,面对这笔天降的横财,可得回去好好再琢磨琢磨才行。
毕竟他们已经买彩电了,再要一台可不合适。
结果这天晚上,米家算是热闹了,回去老老少少这通聊啊,一晚上这话题就没离开过他们的所见所闻。
米师傅感慨。
“就六个人吃顿饭,居然花了我一个多月的工资!这美国人也太能造了,难怪老说资本主义如何如何腐化堕落!是够奢侈的!哎,我一算嘿,你们猜怎么着,合着今天咱每个人都吃了二十斤的肉……”
米婶儿也附和。
“可不,简直作孽啊!这顿饭吃的太坑人了,太亏了!哼,给我一百块,我能给他做出十桌酒席来。不是我说,咱家里可舍不得这么搁油。这种排场可太吓人了!真不是咱们老百姓能讲的……”
米晓卉不爱听了。
“你们可真土,懂什么啊?那可是京城饭店!不是家门口的新民饭馆。再说了,又没让你们花钱。你们心疼得着吗?而且吃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啊?吃完了,倒说人家不好了。有你们这样的吗?”
唯一没有发言的只有米晓冉。
不过她是属于外表不形于色,内心波澜壮阔的。
她同样知道这顿饭的花费不菲。
而且姑娘家特有的敏感,让她能清楚的察觉赵汉宇在酒席间,对她的照顾也太过细致周到了些。
赵汉宇给她面前小碟子不住的加菜,一直想方设法寻着话题跟她交谈。
对她这么讨好,实在有点过分了,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还有些别的东西掺杂在里面。
但可惜的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她是没有任何想法的,一点也没有再跟赵汉宇继续接触的打算。
且不说她和赵汉宇之间太过陌生,生活差距过大,无从谈及好感。
关键是她心里的坎儿可没这么容易就迈过去。
从春节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宁卫民,而且发自内心的恨得牙痒痒。
可偏偏想忘都忘不了宁卫民。
这可恶的家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把她的心里全填满了。
好像夺走了她对一切异性的好感,只会让她想起他们在一起工作,有着共同小秘密的那些日子。
所以对于这顿饭的奢侈,她的感觉只是单纯的困惑,一种对生活方向的困惑。
很显然,这种生活方式对于外国人似乎很普通,而对于她这样的京城百姓却实属罕见。
虽然这两年国人正在为摆脱困扰了他们几代人的贫穷日子而不懈努力。
可这个年代的京城,仅可以在自由市场高价买到一些不用写本的鸡蛋和瓜子花生,绝大多数人每个月还凭着粮本儿,油票,和一个薄薄的购物本过日子。
哪儿有什么成果啊?
天天也就报纸上吹得厉害,反正物价涨了,工资没涨。
即便是像宁卫民这样的暴发户,要想达到这样的生活水准,前面也还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所以这样的差距让她感到意气消沉,不光是为自己,也为了身边的人。
她对国家制定的目标和口号无法产生信念,更没法不去质疑。
说得是多么美好啊?可是能实现吗?难度有多么大啊?
我们国家这么多的人,这样一穷二白的现状,连吃饱饭都很难,真的能实现四个现代化吗?
我们真的有一天能够像美国人这么花钱吗?
她很难相信这样光明的未来,那太乐观、太理想化、太不切实际了。
如果生活真的可以像童话故事那么美好,她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