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永学既没法看到他的脸,也没法看出他的性别。
这人无视宁永学的存在站在曲奕空面前,审视她的形象——宁永学是擅自闯入她梦境的异物,对其他人来说,他似乎是不存在的。
“手里的东西不错,小家伙。”他用沙哑的萨什话说,“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脸迷茫呢?需要帮助吗?”
神职人员说着向曲奕空伸出戴黑色长手套的右手,跟着就措手不及地挨了一刀,黑色手套撕裂了,血从里面溢出来。他抬起右臂,一只长着绒毛的爪子从手套里露了出来,豁口清晰可辨。
它?
“在梦里也想挥刀伤害别人......”它喃喃自语,“你很奇妙啊?”
“我是中都人,听不懂你们的语言!”曲奕空拿短刀对着它。她的神情还是像在梦游,梦话却说了宁永学教她的一句。
这家伙在梦里认不出自己,却记住了这句话,实在很难形容。
这时候,宁永学忽然看到这家伙左臂是空的,只是袖筒拉得特别长所以遮住了而已。他立刻想到了领着曲阳过来的绷带女。当时她脸上缠满绷带,也是一身黑袍,左臂断裂,但能看得出来是女性,性征很明显,个头也不魁梧,现在这人却感觉跟曲阳一样。
他一时半会想不通情况,但是事情似乎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它肯定是跟虫巢人相似的怪物,也许也是被迫逃窜过来,把低地当成自己的庇护所。
思考间,它稍稍低头,兜帽里朦胧的面孔忽然蠕动了一下,就像裂口竖直的捕蝇草往两旁张开了一样。
宁永学闭眼然后睁开,不假思索地使用了窥伺,——他看到血迹斑斑的绷带从它兜帽中落下,面孔也往两侧撕裂,完全就是两片带有锯齿的捕蝇草,往上撕裂到额头,往下撕裂到胸口。
等他看清这恐怖的面孔和蜷曲的灰白兽毛,这一印象越发深刻。
无非以人言描述的恐怖感包裹着它真实的面目,传来直达本能的死亡印象,不停往他脑中灌输,企图摧毁他的精神,从他思维中抽走一切决断力和思考能力。
有那么片刻时间,他既无法后退也无法前进,既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声。那张嘴张开的时候似乎把他禁锢在一个时空矩阵中,与过往和未来的一切都割裂开来,而囚徒待在里面一动也不能动,似乎除了被吞下消化以外,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僵持的状态。
但对他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宁永学立刻朝曲奕空伸出手,把她抱起来,转身就跑,直接出了教堂的大门。
一个村民本来在教堂门口徘徊,刹那间从胸口到下半身的部位全都消失了,赫然只有半拉躯体带着脑袋往下坠落,走出门的时候刚好落了一半。等宁永学迈出门的第二步,他才砸在地上。
村民突然死亡的场所和曲奕空隔着一堵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恰好就是曲奕空蜷着的角落。
——“抛银币的只有两只断脚站在雪地里。纹身的光头身体中间全都没了,只有一张带着点头盖骨的头皮落在地上,两边是薄薄一层脚底板。”
宁永学觉得自己离真相更近了点,或者至少是查明了异物,不过解谜是一回事,能不能对付得了背后的怪异完全是另一回事。他只能想办法抱着做梦的家伙跑远点,穿过村落,冲向北边的山道。
教堂外面也是昏黄色掺着灰绿色,明明是白天,阳光却异常暗淡。空气也还是潮湿而温暖,带着一股子粘稠感,像是在澡堂里,光着站着就很气闷,更别说是抱着人跑远了。
没有下雨,但是从谷仓的屋檐上,从路旁枝叶枯黄的大树上,从挡住家畜的栅栏上都往下滴答着发黄的水滴。砖头铺成的走道上长着枯黄的杂草,路面则透着灰绿色,仿佛是生锈了。
他不太清楚后面那东西跟来了没,但他刚用过窥伺,只能加快脚步跑,自己也不知道跑向何方,窒闷感让他跌跌撞撞,像是个醉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浑浊的黄雾,笼罩着歪歪扭扭的建筑轮廓,很难看得清十多米以外的情形。
宁永学不知道是梦里跑步就很难受,还是这个梦本身很难受,但等他本能性跑进守护者的塔楼,他觉得自己的肺部快变成一个巨大的空洞了。
他疲惫不堪,也回忆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爬上山坡,穿过满地枯枝,最后倒在地道入口的边上了。他在表妹摆弄过的石板旁边躺了很久,后背紧贴着潮湿温暖的地方。
他指望曲奕空能清醒一点,不过等他转脸一看,她还是表情空洞,一言不发。
宁永学没做过梦,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怎么才能让别人的梦变成清醒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