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一口就能喝完的粉红色液体一直倾倒了将近五个密尔方才流尽,而整个过程斯特雷耶的动作没有丝毫颤抖,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刻意压了下去,如同一台极其精密的魔法机械。
直到完成,他左手依然在匀速搅拌液体,右手放下烧杯,这才从台上拿起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与鼻尖渗出的汗珠。
看了一眼旁边的计时沙漏,他将一小盘已制备称量好的白色粉末倒入烧瓶中,然后熟练地连接上蒸馏冷凝装置,重新打开魔力燃炉,迅速而准确地调整好温度。
接下去还需要等待一会儿,可实际上,从调整好温度的那一刹起,斯特雷耶就知道,他已经成功了。
当烧瓶中的液体重新变成蓝色的时候,冷凝装置末端的收集球中一共获得了两滴粉色的液珠。对于愈合药剂来说,这便是两整份的量。一次性配制药剂的剂量越大,配制难度便越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新生成功配制出一份一阶药剂,不知为何他却如此自信。
取下收集球,斯特雷耶拿起银质切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伤口,滴了一颗液珠上去,一小片淡紫色的烟雾升起,伤口传来一丝麻痒的感觉,完美愈合,他甚至没再去仔细检查。
没什么检查的必要,制备两份也不过是习惯性的留有余地的计划而已。
他将剩下的那滴药剂封装好,作为准备交给费斯教授的样品,然后将实验台整理了一下,把使用过的仪器放到清理结界中,在魔法结界激活时顺手给周围自己小组照料的植物浇了点水,然后取出仪器摆放整齐,拾起桌上的手帕放进衣兜中,接着关闭了房间的照明水晶,转身走出了温房教室。
所有的动作都有条有理,不疾不徐,似乎心里早就有详实的计划,便如同配置基础药剂有详细的流程一般。
然而作为托德尔最顶尖的魔法学院中第一个成功完成药剂配制的新生,斯特雷耶的眼眸中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与骄傲,他甚至对于这门课程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费斯教授说这门课程需要独立配制一份基础药剂作为整个学期的作业,他便按要求配制一份药剂。
完成任务,仅此而已。
接下来他准备回到宿舍更换衣物,因为感觉身上沾染了从那些植物中挤出的汁液所散发的香味,他不喜欢这样的味道。
他不喜欢沾染上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斯特雷耶的宿舍在古堡塔楼的靠上的位置,可以从窗子眺望到波光淋漓的湖面,他并没有和其他组员同住,虽然大部分小组的同性成员会被分配到同一间宿舍,但学院也会为有需求的学生提供单独的房间住所,比如他的房间便只有一张床铺,床铺边上是一个大得夸张的衣柜,和一面很高的立镜。
他不喜欢使用清洁身体与衣物的魔法结界,就像不喜欢安娜·古那仿佛能看穿一切掩饰的目光。
他褪下衣袄,从衣柜中取出一件黑色长袍,正准备换上,却不知感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半敞着衣襟走到立镜前面,缺少了华丽的衣物,斯特雷耶年少的身体显出些许瘦弱。
他一脸平静地看着镜子,确切的说,是看着镜子里自己敞露的胸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片刻之后,他的胸口出现了一行字迹:“已经确认。”
是一行血字。
如同一把无形的刀锋在他胸口的肌肤上冷酷地书写凿刻,他的皮肤一点点被割开,翻卷的皮肉显出暗红色的伤口,伤口中浸满血液,却诡异地没有任何一滴涌落出来,斯特雷耶看着胸口的血字,依旧一脸平静。
伤口在他胸口组成的字迹是反式的,难以直接辨认,从镜子里看去才和习惯的一样。
尔后这行血字消失,伤口逐一愈合,一个呼吸的间隔,便没有了任何痕迹。
甚至比他刚刚配制的愈合药剂还要完美得多。
不过片刻之后,他胸口的伤痕再次显现,又是一行血字:
“元素生物确实会可以导致印记失效,推测也可以破坏诅咒卡牌。”
伤口愈合,然后第三次裂开。
“目前尽量交好莫林·卡兰德,暂无其他可取手段。”
这一次伤口愈合之后,再没有什么字迹出现。
斯特雷耶轻蔑地笑了笑,换上了衣袍。
他记得胸前第一次出现这样的血字时有多痛,那年他六岁,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咬坏了两条被单,他也记得他是多么厌恶胸口的这些字迹,八岁那年,他曾疯了般抓着野猫的爪子把自己的胸口抓得血肉模糊,连奥斯蒙都不知道那次意外实际上是他自己造成的,可当伤口愈合后,一个人时,血字依然会出现,无声而冷酷地传递信息与命令,自那以后,他终于慢慢学会了忍受。
实际上,现在这些血字出现时依旧很痛。只是经历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可以忍耐这种疼痛,他也不再需要镜子便能知道那把无形的刻刀在自己胸口留下什么样的字迹,在他注意力集中的时候,这些字迹的出现甚至不会让他的表情有丝毫的变化,他依然可以很冷静地思考,很冷静地说话,很冷静地微笑。
就像现在这般,他从立镜上移开目光,开始沉思。
所以这样看来,莫林·卡兰德之前对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倒是自己以前捕风捉影太过敏感了,不过,这么单纯或者说不敏感的贵族子弟确实少见,并不算自己的失误。再加上他那被自然神殿关注的父亲,多年不参与洛萨公国的派系纠纷,家世算得上清白,倒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助力,就算不能用魔法卡牌,从伊露维塔走出去的学生,只要有心,在洛萨公国,怎么说也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大人物。
斯特雷耶犹豫片刻,从衣柜中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放在怀中,对着镜子再次整理了一下衣着。
嘴角重新挂上那一丝标志性的温和的笑容,他离开了房间。